▲20年前作者在仙居高迁古民居拍摄的“一个半”花窗（①③），图②为图①局部,是榫卯结构的八卦图案。

李林栋 文/摄

经常有人问我，家里装修能买点什么老物件去装饰一下，我一般会推荐买一些台州老门窗。

中国人对木头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云：“木者，春生之性。”说的就是木乃生命之源，发自春天，代表着一种温存，这符合中国人的本源和性格。在五行学说中，“木”更是代表着东方，代表着生生不息，代表着“气”的舒放运动。几千年下来，中国人一直在用神奇的木头建造家园，通过对木材不断打磨加工和精雕细刻，记录了数千年中华文化，而木雕门窗无疑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载体。

人们常说门窗是建筑的眼睛，那明清时期的格子门窗更是富贵人家高宅大院美丽的眼睛！几十年来，笔者从那些地皮朋友手中买过不少台州老门窗，前几年还建立了一家小型门窗博物馆。马未都先生曾说过，浙江的门窗在国内诸多门窗中品质算是上乘的。笔者留意过全国各地的门窗资料，比对过马未都先生《中国古代门窗》里的花窗式样，发现台州的门窗在国内诸多门窗中应该是质量比较高的。但由于当时马未都先生没有到过台州，所以他收录的只是宁波、上海等地一些收藏品市场出现的相对简单的台州门窗，而台州门窗的经典和代表性作品都没有收录进去。

查阅一些资料发现，河姆渡文化的干栏式建筑已有了栅栏应用。汉代殉葬品中的陶制房屋就出现了当时门窗格子的基本式样。在一些北魏石刻中的民居已出现直格窗。在现存的唐代建筑中，山西省五台县佛光寺大殿的天花顶格是由平压榫制作的木格子，这是目前存世最早的门窗格子实物遗存。到了宋代，《营造法式》一书记录了一些门窗格子图样。从这些图样中可以看出，宋代的门窗样式已经很是丰富，装饰也已经相当华美。但由于材质、气候等原因，在江南古建筑中，流传下来的明代以前的木质门窗格子十分稀少，而明代和清代的门窗格子相对较多，这也是目前能够看到的古代门窗格子的最主要实物资料。

在台州的一些古村落，人们聚族而居，世代传承，以农耕为主要生活方式，形成了传统江南人最基本的乡土环境。如果你走进台州的高迁、张思、东屏等古村落，走进那一座座或依山而建或临水而居的古建筑，在天井或庭院中望去，规整而空灵的大面积门窗气势非凡。进入居室，明堂暗房，虽然门窗把室内和室外分隔开来，但门窗格子却似隔非隔，有着朦胧的意境。这些门窗格子以不同的形式有机而巧妙地和建筑结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江南古民居最具视觉冲击力的空间。

明清门窗格子有两种制作工艺，一种是榫卯结构格子，另一种是整板锯穿格子。这两种门窗，前者与后者无论在工艺难度、艺术效果还是使用寿命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榫卯结构格子，“榫”俗称榫头，“卯”俗称卯眼，榫接卯连的形式非常丰富，结构也十分复杂。根据不同的图案往往采用不同的榫卯拼接，常用的有单插榫、双插榫、夹角榫、对角榫、委角榫、串线榫、平压榫等。其中内角、外角俱圆的夹角榫是较难做的一种，行内称之为软条窗，天台一根藤就是这种工艺做法。门窗格子的表面看不见榫卯的内在结构，榫卯紧紧相交在一起，使表面流畅的线条自然天成连为一体。榫卯结构制作的门窗格子体现了木材在格子制作中倒顺、横直的自然属性，从中体现传统文化中君臣、父子、男女等儒家伦理思想，这也是明清门窗格子的主流。榫卯结构格子热胀冷缩，任凭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几乎不变形、不散架、不断裂，这也是古人在结构力学上的一大创举了。

台州的门窗格子大都为榫卯结构格子。

整板锯穿格子，具体做法就是把木板整板或拼板刨好，根据设定的图案锯挖、透雕成想要的门窗格子，再模仿榫卯拼接形式刻出痕迹。运用这一制作工艺，省时省工但边线和转角打磨明显粗糙，同时大块木板在冷热、干湿变化时涨缩更容易变形、起翘、开裂，整体使用寿命不长。

判断明清门窗优劣的一个重要指标是榫卯结构格子的式样。台州的明清门窗格子“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不管是临海、仙居、天台，还是温岭、三门、黄岩，几乎一个地方一种风格。仙居交条八卦条、天台一根藤、黄岩文字条、温岭狮子衔剑条、临海圆盘条、椒江和路桥梅花条，各地特色明显、亮点突出，各不相同。

台州的门窗格子每一种都非常值得收藏，其中难度最大、工艺最精的当属仙居的交条八卦窗。仙居花窗一般成对出现，最好的花窗往往正对庭院大门，位于中堂两侧厢房正中位置。仙居花窗式样多变，尺寸较大，结子众多，花窗下部常有三块精致的或透雕或平雕的雕花板。交条八卦窗，工艺难度最大的是各种角度的榫卯结构，其榫卯角度以90度为主，有小部分是45度、120度等。其他仙居花窗的榫卯角度除了采用90度，也有采用45度、60度、30度的，甚至还有制作难度更大的角度。仙居花窗的结子也是一大亮点，小结子的题材常常为佛手瓜、石榴、桃子、牡丹花等当地水果花卉，大结子则为麒麟、仙鹤、狮子等瑞兽或一些文字、博古造型。笔者见过最好的花窗是在仙居高迁的古民居里，其整体是一个榫卯结构的八卦图案。二十年前去拍照的时候有“一个半”，中堂两侧正房一边一个，其中一个完整、另一个只剩上半部（见上方题图）。这“一个半”花窗的工艺精湛程度让人叹为观止，即使在马未都先生的《中国古代门窗》一书中也没有见到比它更好的。据住在这里的一位老奶奶说，后院一个比这个还好，但几年前被人偷走了。我跑过去一看，果然只剩一个窗窟窿。四五年以后，当我再一次去高迁时，那“一个”完整的八卦花窗已被盗走，只剩下那“半个”还在。又好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那“半个”还在不在……

收藏老物件的群体有一种比较普遍的观点：老物件融入生活里的美才是有生命的美、有传承的美、有愉悦的美、有意义的美。台州明清门窗这种老物件，有大气场，有文人气，有富贵气，它既有庙堂的威严又有生活的情趣，它展现了一个时代的手艺之美、色彩之美、材质之美、传统之美和文化之美。用明清门窗扮美生活，既是延续古物的生命，也是与古人对话，与工艺对话，更是与传统对话、与文化对话，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