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曹锦炎所长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持工作,他认为考古所太低调了,贡献这么大,但在社会上没声音。所以,我们要在报纸上、电视上有考古所的工作和身影。
那时我在《杭州日报》“西湖副刊”写豆腐块,曹所长原先就知道我,他让我配合报纸记者做宣传,用行话说是“通讯员”,也有人戏称我是“新闻炒作员”,或者省称为“炒作员”。2000年,曹所长一手策划“彭公大墓”“雷峰塔地宫”的新闻报道,都是当时的大手笔。
正值纸媒的黄金时代,报纸上的文章有很多人看,影响也大。
我在报纸上写,出手很快,追踪报道“彭公大墓”。结果,新闻追着追着,“彭公大墓”挖着挖着,“大墓”竟然不是越国的大墓,而是一段“水坝”,当时有人说是宋代以后的风水坝,但坝内的填土中出土了一件木锸,我与孙机先生《汉代物质资料图说》的同类出土物比较,可以肯定是汉代以前的。但大家好奇的是大墓,对水坝不关心,考古工作就中断了。现在我们知道,“彭公大墓”其实是良渚古城外围水坝的一部分。
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所里的老先生提醒我:“小郑,我们干考古的要严谨,不能没考虑清楚就说话。”而曹锦炎所长说:“我们的意见不一定正确,实事求是报道,只要实事求是,就不怕别人说。”
结果,彭公当然不是所谓的“越国大墓”,新闻宣传摆了个大乌龙。我灰头土脸地跑到慈溪上林湖的山沟沟里躲起来。曹所长说,怕什么,以后从头再来。
第二年的雷峰塔地宫发掘,曹所长再次让我担纲“炒作员”。在报纸上写通讯,写考古发掘记。这一次,领导、专家、群众“三满意”。很多人表扬了我的两篇考古发掘手记写得好,尤其是发表在《都市快报》上的一篇考古发掘手记《漫长的一天》——当时,雷峰塔的纸媒报道,我们是与《都市快报》合作的,毕竟头一年的彭公大墓,也是与他们合作。《都市快报》创办不久,都是从《杭州日报》出来的年轻人,既锐利,又活泼,有个领导是副刊部的,原先认识,这是我们选择合作的原因,没有别的原因。
《都市快报》确实是合作的受益方,因为彭公大墓、雷峰塔地宫,再加上2000年的悉尼奥运会的报道,在杭州城内颇有后来居上之势。这让竞争对手《钱江晚报》非常不满,他们抗议不公平竞争,说考古队员的发掘手记怎么可以独家提供给特定媒体。后来,我的另一篇地宫发掘笔记《我打开了铁函》,就发在《钱江晚报》上,但晚报不如《都市快报》灵活,这么具有新闻性的文章,竟然不安排封面或封底位置,而是安排在“文化新闻”内,影响力就不及《漫长的一天》。
当然,这不是因为我的文章好,是雷峰塔本身有影响力,搭上雷峰塔的风口,什么文章都有人看。
曹锦炎所长,毕竟是学者,说,现在的考古所也有知名度了,我们的使命基本完成了,目标达到了,以后,像雷峰塔地宫发掘这么有公众影响力的工作恐怕也不会再有,我们就不再主动策划这种事情了。你很能写,也不用再向别人证明了,我想看的是,你何时能够写篇像样的“学术文章”——后来,我真的潜心学术,一意只读圣贤书。如果不是2009年《杭州日报》的邹滢颖老师邀请我在“西湖副刊”开专栏,我肯定不会写这些七七八八的“杂览”文字。
《杭州日报》的专栏开了一两年,渐渐地,“考古人茶座”专栏在杭州有了固定的读者,《杭州日报》《钱江晚报》《浙江日报》《瞭望周刊》的编辑老师偶尔也会给我安上几顶高帽。我这人听不了好话,听了好话,犹如收人礼物,拉不下情面,只好一直硬着头皮写下来。于是,就在不务正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后来,竟然成为“公众考古”事业中的一员,这完全是此前没有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