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椒江东流入海,出台州湾后,江面渐渐辽阔,呈喇叭形张开,犹如一张撒向东海的巨网。
巨网落入海中,便倏忽消失不见。只有这片滨海土地,千百年来一直驻留,江水带来了泥沙,陆地在不断壮大。后来,这座城的一个核心区,便以穿城而过的椒江命名。此地渐渐聚人,聚势,渐渐热闹富饶,渐渐笼络起一城烟火气息。
暮晚炊烟,海风东来,摇曳中,鲜了一片人间。
八九月,台州城里,鲜味变得浓郁。仿佛无形中某个开关按下,鲜味阀门就此开启。
彼时,台州湾沿东海岸,椒江中心港、温岭石塘港、玉环坎门港、路桥金清港、三门健跳港等主要渔港,数千艘大小渔船同一时间启航,千帆竞发的盛景又现。海面之上,船,行在前头,浪,跟在后头,密密麻麻散开,犹如无数飞梭正破浪前行。东海越来越深的海域,台州渔民亘古的渔场,海水清澈蔚蓝,那里有密集的鱼群巡游,因数量巨大,竟在水面附近也形成了阵阵鱼浪。
东海边,沿海县市,每每开渔季来临,渔民们无不心情激荡,渴望出发,也期盼归来。另一群人同样激动,台州本地人,等待了漫长一季的海鲜饕客们。
对于饕客们而言,一年其实只有两个季节,一季是开渔季,另一季是禁渔季。
开渔季,光是想着就能闻到鲜味,鲜味里飘荡着,是八月的梭子蟹,是九月的虾狗弹,九月下旬捕捞上岸的带鱼、鳗鱼和鲳鱼也都肥美,只需简单清蒸就足以让人味蕾爆炸。到禁渔期,则是另一种必须妥协的忍耐,它提醒我们应科学地尊重世间万物,偌大如海洋,也需要休养方能复苏。
这三四个月,是海洋的一次蛰伏,是生命的重新酝酿以及再度繁盛,是鲜的深度发酵。它在此期间完成自身的又一次大循环,生机澎湃,仿佛新生。
开渔季后,不几日,便有大批满载的渔获从东海的各处归来,快的开足马力早到,慢的也在奋力追赶,它们陆续抵达椒江各处港口。一路上的冰镇,使得到来的海货都保持相同的新鲜。
跟往年一样,它们最早出现在深夜的椒江大桥下。那座老海鲜市场,总会聚起这座城中最热爱海鲜的那批人,也有饭店采购和前来批发的外地客商。人们空车到来,最后装着成筐的海鲜离开。
我无法不对一个个圆筐、每筐装满近十斤的鲜活梭子蟹动心;我也无法不对明亮无瑕。如一把纯银宝剑的带鱼动心;还有许多平常难见,或极少见到的稀奇鱼类,它们都被摆在一个个摊位里,在灯光下呈现极其诱人的色泽。我由此普及了不少对海鲜的认知。
在椒江老城区,历史悠久的万济池菜场,是老台州们买海鲜的常去之地,也以品类丰富闻名。不同的摊位售卖不同的海产。有时走几步,便能看到些一般菜场难得一见的新奇品类,健谈的海鲜老板会用土话和普通话穿插介绍,将水产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解得惟妙惟肖。这种口头流传的海货常识,间接成了促销功臣,让互联网上的知识付费模式,也扩散到下沉市场。
台州最鲜的地方在哪里?有人说椒江,有人说温岭,有人说三门,各有佐证,众说纷纭。然而椒江最鲜的地方在哪里?这点似乎少有人疑义,从椒江的河口出发,向海而行,深入海洋。那里缀着几颗绝美宝石般的岛屿,上大陈岛与下大陈岛,它们是台州伸向大海的两只手,双手合拢,便将一湾鲜美搂进了掌心。
在大陈岛上,我吃到过迄今最新鲜的带鱼、望潮与梭子蟹。没有经历长途跋涉的辛劳,它们有着最靠近海洋的新鲜,制作的厨师说,连用来煮熟的水都是大陈岛一带干净的海水。在甲午岩,在浪通门,大陈岛的蔚蓝海水我拍过许多照片,不承想,它们最后会以这种方式与我重逢,被我品尝,让我时至今日仍念念难忘。
另有虾狗弹,这个学名皮皮虾的怪样生物,台州人为它创造出两种吃法,分别把它当作主菜和零食。主菜做法,一般是椒盐,油炸到外壳酥脆,撒上椒盐蒜末和香菜,滋味鲜香,足以让一桌美食失去诱惑;零食做法,有个椒江街巷中常见的名字,活烧虾狗弹,这种做法近似于白灼,只用盐调味,酒去腥,主打一个闲来无事当零食吃。
曾有外地的朋友问我,台州的鲜,在哪里?我当时想到了大桥下的排档,想到了江边的七号码头,想到了品类繁多的万济池,甚至想到了融合一切的中国农港城,它们都有过不同时期带给我的鲜味体验。后来,我忽然发现,台州其实整个儿都是鲜的!
让海风吹拂了几千年,这座台州城,鲜到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