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兰

(心有丘壑，乐人生半熟）

那一年，我在城里安了家，工作、家务、孩子……感觉总是不停地忙，于是也就很少回老家了，可心里总惦记着老家那个渐渐老去的农民老爸。其实老爸并不是个地道的农民，年轻时他当过兵，做过工人，但是在庄稼地里，他却是个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农民，乡亲们公认的种田好把式：播种、插秧、割稻、种菜……样样农活干得很出色。近几年，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处在城之边缘的老家的大部分田地都被政府征用了，属于老爸的只有那一小块地了。

“老爸，你的年纪也算得上一大把了，就别待在乡下了，干脆搬到城里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得了。”我和先生动员了好几次，老爸总是婉言谢绝：“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手脚还灵便，再说那小块地空着怪可惜的，随便种点小菜，活络活络筋骨，挺好的。”

其实，我明白，老爸是舍不得离开他熟悉的土地，他深爱着的土地。

记得小时候，每到吃饭的时候，妈妈做好了饭，我们姐妹几个总是先摆好菜，盛好饭，放好筷子，翘首企盼在田间劳作的爸爸回来开饭。终于等来了爸爸，他身上总有许多泥巴，于是长相漂亮、特爱干净的二妹总说：“脏死了，臭死了，还不快去洗洗！”“哦，这话不对，泥土是香香的，爸爸最爱闻这味道，不信，宝贝女儿闻闻看。”说着，就凑到二妹面前，装作要拥抱她的样子，二妹则一边躲一边嚷：“爸爸脏，爸爸坏！”于是大家开心地笑作一团。

还记得小时候，每每晴天，或清晨起床后，或晚饭后的黄昏时分，老爸总爱叼着一根烟，到田头地里走走，我也曾幼稚而好奇地问老爸，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田地。记忆中，老爸总是单眯着眼，然后深深地抽了一口烟说：“傻闺女，土地是我们的根哪！我们吃的粮食，哪一样不从土地中来，看着这些熟悉的土地，闻着土地散发出来的味道，我的心就踏实着哩。”一旁的我似懂非懂。

长大后，我读了很多书，也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尤其是读到关于土地、关于农民的好文字时，我总是被深深地感动，我总会想到我那亲爱的农民老爸，也觉得读懂了许多像老爸这样的农民：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土地就是他们的根，田野就是他们的天空，手中攥把泥土，能闻到粮食的馨香，禾苗拔节的声音，是最动听的声音，庄稼生长的姿态，是最美的舞蹈。他们挚爱着脚下这片土地，他们充满热情地守望散发着芳香的土地，他们曾把希望、喜悦、感奋的力量以及对收获的期盼，全部播种在她温暖宽厚的胸怀，并与她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土地让他们充实，使他们快乐，对他们来说，亲近土地，就是亲近生命。

亲近土地，亲近生命，这种感觉多么真切！多么实在！

由此，我常常咀嚼自己，审视自己：工作中、生活中，为了那些肤浅的得意、琐碎的期盼、无聊的激愤、颓丧的失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我们日复一日地忙碌穿行着，在没有泥土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我们年复一日地紧张奔波着。城市流彩飞扬、路灯闪烁，昼有昼的喧腾，夜有夜的轻歌，我们的心头却常有莫名的不踏实和惶恐不安，常有许多的不真切，常有许多的不实在。

亲近土地，亲近生命。不知不觉中，我们已逐渐疏远了曾经非常熟悉的土地，远离了田间阡陌的芬芳和山野小溪的清新。在如酥的和风里奔向田野对我们来说已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亦是一种既惬意又奢侈的感觉。

那么，让我们常常记得走出喧嚣的城市，去拥抱大自然，去亲近土地；那么，闲暇或忙碌时，我们不妨去村头街尾或田间垄沟旁走一走坐一坐，看看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种香醇似酒的故乡家园的温情，看看是不是与天空、星辰、山川、河流有了某种程度的疏远，看看是不是与父老乡亲、与鸡鸣犬吠有了某种程度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