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佳乐
(来自台州学院鹿路文学社)
三岁的时候,奶奶因为癌症死了。父母工作繁忙,爷爷还沉浸在悲伤里,我就被寄养到了表弟的奶奶家。从此,我多了一个喜欢给我做面吃的奶奶。
我喜欢吃面,尤其偏爱用拉面的面条做成的甜面。
记忆里对甜面的印象是一张动图。农村里晚饭吃得早,太阳刚到山头,奶奶就开始生火做饭了。小孩子对腌泥螺、三鲜汤不感兴趣,奶奶就常常做甜面给我吃,面里还有两瓣蜜橘——从家门口摘的。
我是爱闹的,奶奶那一把木制的红色摇椅,是为数不多能困住我的东西。每到饭点,奶奶会把我抱起来,和她一起坐到摇椅上,用小熊碗给我喂饭吃。家里几乎是不常用白砂糖的,奶奶嫌它只是纯甜,齁得慌。金华的手工红蔗糖,倒是常常出现。甜面是黄粉色的,我碗的碗底也是黄粉色的。
摇椅上,奶奶抱着我,太阳还没落完,山头愈发黑了,夕阳透过木窗的罅隙,把光送进来,我和奶奶说:“啊嬢,我们的腿是金子做的!”
到了小学的年纪,我去了城里,走了家门口那条泥路。
一次同学过生日,我骑着刚买的自行车到他家去给他庆生。路上忽然下雨,没带雨衣和雨伞的我在新修的公路边上张望,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忽然看到了奶奶住着的村子。我骑着车往奶奶家去,路很平整,也没有泥巴。沿路的落地房都被防盗门、玻璃窗封锁着,霎时,我不知道该往哪去了。好在家门口菜地上种的那棵橘子树还在,我敲门的时候,奶奶也在。
奶奶从房间找到了一件弟弟的衣服给我换上,我也给同学打好了招呼。等雨停的时候,我们两人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面面相觑。空气湿湿的,我身上也觉着黏糊糊的,浑身不自在。奶奶问我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件事。我用我蹩脚的方言努力地回答她,她也就只能勉强听懂个大概。问完了,也就又沉默了。很快,雨停了,我和奶奶匆匆告别,骑着车逃了。
前年过年的时候,父母带我去奶奶家过年。奶奶问我要吃什么,我说想吃甜面。奶奶说,菜场很久不卖那种面了,而且红糖前两天刚吃完。我愣了一下,说没事,让只管做就好。奶奶拗不过我,便转身进了厨房。
我坐在客厅大沙发上,想象着当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奶奶会抓一大把乳白色的面条放进翻滚着的水里。从锅底爬来的水泡在水面破裂,包裹着面条翻滚着,水开始变得半透明,紧接着放一块手工红糖,红糖逐渐分解,红褐的糖变成无数的丝线快速席卷锅炉,裹挟着面条。然后乳白的面条变成了黄粉色,我的碗也随之变色。
“吃面咯!”奶奶的吆喝打断了我的幻想。我低头看了看,是漂亮的瓷碗,也是白色的碗底,吃进嘴里,齁甜,是白砂糖;至于橘子,去年霜冻的时候树就死了。
冬天的太阳早早地落山,吃面的时候天空早就灰蒙蒙一片。我故作随意地提出说想躺那把摇椅,奶奶说连客厅的沙发都已经退休了,那把椅子当然也一起扔掉了。阿姨在一旁补充到,说那把椅子少了一条腿,不稳当,容易摔。餐桌上,亲戚们聊着家长里短的琐事,偶尔提到了我和弟弟,问我的还是那几个问题。回答完了,我又只顾闷头吃,大家也就没再提了我的事了。
不一会儿,汤上桌了。给大家盛汤的时候,奶奶说碗不够了,叫我去厨房拿个碗。我起身走向厨房,走在刚铺好瓷砖的地上,感觉不踏实。
当我打开碗柜,俯身拿碗的时候,在碗柜的显眼处,放着我的碗,和别的碗不一样——碗底朝上。
我的碗,缺了一个耳朵,碗底,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