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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一滴

——读马塞尔·帕尼奥尔《山泉》二部曲

元 萌/文

《山泉》二部曲是法国作家马塞尔·帕尼奥尔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它讲述了巴斯第德白房村里发生的一系列关于罪恶与惩罚,复仇与救赎的故事,在古希腊悲喜剧般的质地下,潜藏着一种叙事的轻盈,如同深隐于地底的泉源,不动声色地消解了故事的沉重,甚至在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神的亮色,舒缓地流淌直至尽头。

故事发生在一个位于法国南部的古老村落:巴斯第德村。当地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共同恪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必须把它看成是普罗旺斯最美好的村庄。而与它相毗邻的克来斯班村,则是巴斯第德世代相传的仇敌,二者之间的矛盾可以追溯到相当久远的罗马帝国时期。

因此巴斯第德村对外乡人始终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也成了小说第一部中的主人公让·弗洛莱特发生悲剧的根源,然而他在初到巴斯第德时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左拉笔下的天堂!这甚至比天堂还美呀!我愿在这松林的庇护下,平静而快乐地度过上帝赐给我的每一天。”

初到巴斯第德时,面对这个看似美好的村落,让·弗洛莱特发出了如此的感叹。在他的眼中,白房村是其心向往之的乌托邦,也是远离城市喧嚣生活的避难所。

他对城市拥挤的环境与庸庸碌碌的生活早已满怀厌倦,反之醉心于大自然的馈赠,同时热衷于梭罗式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一套将生活在别处与创造财富的使命相结合的生活哲学。

然而,他对自然那种近乎赤诚的敬意没能改变他的悲剧命运,他在苦苦寻求泉水的过程中不幸丧生。而更值得深思的是,原本孕育生命的泉水竟成了私欲深掩的罪恶渊薮,安居乐业的美丽村落将不幸的生命永远埋葬。

被封锁而不见天日的泉眼似乎也预示着弗洛莱特的命运以及故事的走向:泉水是否能重见天日,而潜藏于地底下的阴谋又能否水落石出?作者将答案留在了故事的第二部中。

在故事的第二部《泉水玛侬》中,随着让·弗洛莱特之女玛侬的成长,真相与随着而来的复仇也慢慢浮出水面。玛侬发现乌高林叔侄二人是当年堵死泉眼导致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而村里的其他人也是酿成这出悲剧的沉默的帮凶,从此她的身上背负了为父报仇的命运。

她是属于山林的精灵,也是乌高林深深迷恋的“山间的圣母玛利亚”,仇恨与宿命在她的身上未免显得过于沉重。她年轻美丽,甚至能被宿敌爱上,美在她的身上也成了一种神圣的特权。复仇的火焰凌驾于泉水般至纯的品格之上,才塑造成一个完整的,纯粹的她。

对于玛侬来说,纯洁是天性,而复仇出于本能,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鲜活的。与之对应的乌高林也是如此,陷害弗洛莱特出于私欲与贪念,爱上玛侬则展现了人类欲望的另一个向度,在这一出命运悲喜剧中的每个人都是真实多面的。

和她的父亲一样,玛侬的血液中也渗透着对天空、对河流、对自由的一种本能的亲近与向往。父亲对她而言,如同一脉不存在的泉水,却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她。她继承了父亲的梦想:发誓要当一辈子牧羊女,将把那不幸的人所挖的井接着挖完,让她父亲期待已久而终未见到的泉水,穿过那被征服了的岩层,高高地喷向天空。

当她回忆起父亲坎坷的一生,一个死于异乡的悲哀的人,就像被遗忘的泉眼,永久地丧失了生命的活力。她只能在思念父亲的时候,在风中的旷野反复地吹奏他留下的那把口琴。除此以外,她父亲一生漫长的艰苦岁月,似乎没有遗留什么东西:

“在房前的一棵橄榄树上,两个经风雨侵蚀已经生了锈的铁环,过去那里吊着一个供玛侬玩耍的秋千;在刮密斯托拉风的黑夜,在房上的檐槽里,发出呜呜声,仿佛那里藏着他用口琴吹奏出来的一个小夜曲。”

这是原著中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场景,它像是电影中的一个空镜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所有关于罪恶与惩罚,复仇与救赎的纠葛都在此刻淡出,只有风雨、口琴声、炎热的黑夜伴随着记忆回归到一种本真的状态,那是一种“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的宽恕与释然。

在故事的最后,塞扎尔·苏贝朗向玛侬请求原谅,在苏贝朗留给玛侬的信中,坦承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充满了对弗洛莱特所遭受的不幸命运的悔恨。整封信更像是一种告解,试图通过忏悔使本已永无宁日的灵魂重获新生。

他寄希望于在天上与弗洛莱特相见,在那里不再有争夺,也不再有命运的捉弄,或许只有汩汩涌出的圣洁泉水,像是历经一切忏悔与救赎后落下的眼泪。在这里所有故事戛然落幕,我们好像突然能够定夺一切,把余下所有人的命运与决断握在了手里。

2021-07-31 ——读马塞尔·帕尼奥尔《山泉》二部曲 好读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19877.html 1 3 神的一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