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霜降，农历九月十八，还算是个秋天，却已有冬日之感。细想一个星期以前，还是穿着短袖和薄裙，依旧生活在夏天。一夕之间，我们从夏天跨到了冬天。今年这座小城的秋天，毫无存在感。乃至似乎是到了冬天，千呼万唤的桂花也未开，反而是梨花、玉兰花、樱花、柴爿花等这些本该开在春天的花倒开了不少。乱了花季，乱了气候，是否也能乱了岁月轮回，让时间倒流？如此便乱了也好。可又担心起今年的桂花，是不是不开了？那可真是遗憾。好在，她终究是没有辜负世人的等待，姗姗来迟。

花香引路，我们来到了古镇宁溪。千年直街，在晚秋中有着独有的静寂，却又不似冬日那般厚重。不浓不浅，静得恰到好处，将躲了一夏烈日的我们召唤了出来。我们终敢展颜，让每一丝毛孔都能和空气亲密，舒适惬意。

丹桂香十里，伴着宁川的水声，间或有附近居民走过，携着淳朴的乡音，潜入我们的心底。我本是个路盲，却对这条古街情有独钟，似是故人归，走过直街水渠上的石拱桥，沿着青石小路，穿过古旧的老宅，我又一次来到了跑马楼。

如今的跑马楼，有着多重身份，老区公所文化礼堂、宁溪历史陈列馆、文物保护单位……而在我心中，它依然是昔日主人留给这个古镇的一份遗产，看着古镇的历史变迁，替他们感受往后年年岁岁，春去秋来。好像如此，那曾经存在过的事与物就会一直延续着，故事也永远不会结束。

大门未开，老宅亦在休息中。里面传来参差的脚步声，透过宁静的木门，由远及近，是住在老宅里的老钟来给我们开门了。随着“咿呀”的一声，大门懒洋洋地睁了睁双眼，让我们随意。我们亦是懒洋洋的，不慌不赶，随意逛逛，随意看看。

还未走近，阵阵桂花香扑鼻而来。原以为来过多次，已见过它“二月二”挂满红灯笼的节日盛装、雨滴屋檐滑落的诗情画意、茶余饭后的悠闲自在，却忘记了自己从未在秋天来过，从未在桂花盛开的季节来过。差一点，就错过了它最本质的色彩。

细细想来，秋天才是它的本色。

老宅室内主体结构为单檐二层，二楼长廊四通八达，像跑马场，因而得名跑马楼。它是一个“回”字，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天井，便是“回”字的口，也是老宅的中心。天井里，两棵桂树花开，偶有飘落在被青苔染色的青石板上，点缀了老宅的古朴，给这老宅的慢岁月增添了一份印证。香味自不可言，是这两棵桂树飘来的，亦不仅仅是这两棵桂树。院里院外，宅里宅外，皆是桂花香。香气相接，颇有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气势，磅礴却无影，令人想抓又抓不住。可它分明就在你的身畔，乃至深入骨髓，痒痒的。真的很想抓住它，把它留在手心里。

往右边中间穿过中堂，我们才走向它的台门。不知为何，如今跑马楼的大门，其实是以前的后门。而以前的台门，却是紧闭，像是一个深藏起来的后花园。如此也好，我们倒着走，就仿佛是将时光倒流，从今天走进了老宅的昨天，走进了它的故事里。

老宅有两道台门，大台门沉睡许久，顶上长满了藤蔓和各类草木。细一看，竟有青绿色的南瓜躲在丛丛绿藤之中，虽在高处，却稳稳端坐，像个老大爷，俯瞰着宅外的路人，打趣着宅内的客人。我们，不管是在宅内还是宅外，终究只是个过客。

两道台门之间，是一个过道，鹅卵石铺路。两侧郁郁葱葱，绿叶许是不甘寂寞，探出了身躯，直逼小径。走在其间，像是走在幽深幽深的园林中，走在时光深处，不知今夕何夕。

依旧是桂花香，从头顶上飘散而来，和天井里的桂香牵上了手，让我们推辞不掉这场盛宴。果然是好客，一如这老宅昔日的主人，在宁溪还未解放时就在此留宿过地下党员，为宁溪解放出了一份力，哪怕是微薄的。只是书籍资料并未记载，若非口口相传，也就淹没在岁月的流沙之中了。

转身间，我看到了里道台门，开着，似乎已经“病了”，只靠在墙上，像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不能自由行动了。原来，老去的不仅仅是人啊，连老宅亦在变老。老旧的木板，已褪了色，也褪去了光泽，略显朴素，亦是它饱经岁月沧桑的皱纹。它阅历丰富，一路走来，也曾“身经百战”。犹记得当年的主人因故将它一夜刷成了“黑楼”，外人皆道是风雨洗刷，才让它染上了一层墨，却不知是白色褪去，方露出被掩埋的那层黑。又是一段故事，也许有一天会消逝，无人再记起。

行至二楼，透过古老的木窗，人影几个，皆是匆匆过客。又见桂影，在木窗外招手，闻得花香，亦闻得一季秋绪。秋终将离去，冬亦会来，一年四季，来来回回。老宅里曾经住过的人，来来往往，今又在何方？唯有曾在这里工作的老钟留守在这里，依旧守着这座古宅。从祖祖辈辈开始，老宅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一个又一个秋冬，它走过的春夏秋冬，比我多。从王家家宅，到老区公所，再到民居，又到如今的文保单位……它书写一段又一段的传奇故事。一切，好像都在眼里，一切又好像不存在。

是什么东西想抓又抓不住呢？香味如此，老宅的故事如此，那如梭的时光岁月亦是如此。突然想起直街的另外一个名字——桂街。宋朝时期，直街渠南是一道三尺宽的堤岸，上面种有一排桂树，“东边桃红柳绿，西边丹桂飘香”便是如此。《宁溪王氏宗谱》有载：“凉秋月夕，桂子婆娑，吾族老稚出游桂街之上谈桑麻，讲诗礼，风流遗韵，历千百年来如旧。”我们不见宋时街景，但闻今朝桂香，虽不是千年前飘散而来，却是一种延续。时间在行走，故事在延续，会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