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人略
(吾家南溪)
父亲离开已经10个月了,但我和父亲阴阳相隔的凄别场景,还历历在目。
早就想提笔写写父亲,但羞于笔拙和哀伤一直无从下笔。
近年来,父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然没有恶病,但身体机能老化严重,几乎每年都要住院一次。最可怕是前年低血糖先后住院两个多月,母亲一直担心他的身体,由于我在上海工作,我将父亲转到上海瑞金医院又住了近一个月,但父亲一直心情愉悦,感觉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一点小病”能够在上海疗养,随着各种指标越来越正常,父亲的心理负担也越来越少。
“你父亲的毛病,平时不发作可以,只要一发作可能病病致命。”这是出院时医生的医嘱,我带着担心让父亲回了老家。
自此之后,父亲各种检查指标还算正常,全家也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去年7月最后一天清晨6时许,担心还是来了。还在睡梦中的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急匆匆的声音:“你爸刷好牙、洗好脸,刚准备吃早饭时,突然坐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你快点回家。”正在椒江开会的我,奋不顾身赶到临海。
进入手术室抢救一个半小时后,父亲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告诉我们,父亲已经没有办法手术,全家人站在手术室门口哑口无言、束手无策,有的亲戚朋友已经是眼含泪水,后来在我们再三的恳求下,医生答应将我父亲转到ICU留院观察,进行保守治疗,也算是对家属的心灵安慰。一步之遥,我和父亲却只能隔窗相望,看到父亲安睡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全身插满各式各样的仪器和管子,此时我心里想着一生行善的父亲能够躲过这一次劫难。
翌日上午,我们还是接到医生“无情”的告知:“你们三兄弟商量一下,还是将你父亲转回老家,料理后事吧!”
心存希望的念想,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只好将父亲带上“回家的路”。
当天下午,父亲已经水米不进,但营养液还是起到一定的作用,偶尔有几次眼神的交流。一家人守坐在父亲的床边,只有“对视”,没有对话,但我可以明显感觉到父亲用一种坚定和怅惘的目光看着我们,几乎是乞求似地对我说:“我不想走。”这可能就是一个人临走时的本能反应吧。我心里很难过,哪怕父亲跟我说上一句话,我都心满意足。
夜幕降临下,尽管我们一家人轮流按呼吸器,陪父亲度过最后一个长夜。凌晨3时许,父亲撒手人寰,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南溪水咽,哀一脉正德离诀西去;碧海云多,寄千重秋思恸怀往生。
1945年,父亲出生在临海杜桥山旮旯里的一个书香门第,本来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童年,祖上两代人都是“靠笔吃饭”,曾祖父是清末民初方圆数十里有名的“烂糊秀才”,祖父也可以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书,村里村外一些老祠堂、老爷殿都曾留下他的墨宝。
由于历史的原因,高小毕业的父亲就辍学在家,这一打击对于父亲来说是晴天霹雳。但面对历史,面对生活,父亲总是积极乐观,从不怨天尤人,本本分分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从来不吸烟、不喝酒,依靠自己粗糙的双手勤劳致富,默默地支撑着大家庭。
父亲平时不善言辞,文化也不高,但是他嗜书如命,知书达理,只要我每次回家,都跟我讲古代的历史典故。我参加工作早,自认为自己读了几年书,而且一直喜欢文学、历史,并且从事文字工作,但是在父亲面前有些典故也只能听得一知半解。直到父亲走后,他的几个同学给我解了密,父亲读书时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如果不是“成分”关系,父亲会吃上“国家饭”。
前10年,我在公安部门负责宣传,也是《台州日报》等多家报纸的评报员。台州日报社每年赠送评报员一份报纸,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将通讯地址写上老家,父亲如获至宝,可能这也是我送给父亲一生最好的“礼物”。
在我所有读者中,对我发表过文章最在乎的人,就是父亲。后来我也是通过母亲说起,父亲将每一期报纸都要翻来覆去地看,特别是有我发表文章的报纸,他几乎把报纸都看破了还在看。
父亲表面严加管教,有事自己扛。父亲一生老实巴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自己累了苦了一辈子,从来不图子女回报。近几年,父亲每当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常常自言自语,说自己70岁的时候就已经做老太公,一家人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人生知足。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痛失父爱,才知道人生过半,去年父亲的突然离世,近在咫尺,却无力相救,没有留下半句只言片语,是我终生遗憾。
父爱如山,拙笔难尽。愿天上人间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