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海霞
(梦想日进斗才的山姑娘)
我的故乡孔丘,是中国传统古村落。三十多年前,村民们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陆续离开故土,定居到经济相对发达、生活更加便利的城镇。逐渐地,村里留守的只有一些眷恋着故土的老人。故乡的一座座四合院,在寂寥中荒废、老朽……曾经盛满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柴米油盐,又飘浮着自由、浪漫、诗意气息的四合院,终将在时代的洪流里难觅踪迹。
小时候,最兴奋的事莫过于四合院里办婚宴。虽然酒席上最好的荤菜只有红烧肉、带鱼、排骨之类,但在80年代初期的山村,这些食物平常都难得吃到。招待外来亲戚的点心是“浇头面”。面是米面或者垂面,盖着的“浇头”是咸猪肉、黄花菜、胡萝卜丝、豆腐、海带等混合在一起煮的,好吃而不腻。这些美食足够乡邻和孩子们开心了。
更开心的是婚礼带来的热闹。印象最深的是对门邻居小锦伯爷四儿子娶媳妇。小锦伯爷有五个儿子,据说当时三儿子与四儿子都到适婚年龄,媒人介绍了一门亲事,由女方选择,女方选择了更帅气的四儿子。新娘子来自附近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长得皮肤白皙,很清秀,更难得的是活泼大方,一点儿不忸怩。在我眼里,她就像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那时,我的故乡还没有通电,婚宴那几天,四合院里挂起了汽灯,照得黑夜如白昼一样亮堂堂。也许是因为新娘子既漂亮又活泼,让亲朋好友们闹婚的情绪高涨。新娘子被盖上红盖头,长长的红绸缎中间结了个大红花,新郎与新娘各执一端牵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就像戏台上演的那样。我那时个子矮,爬到凳子上兴奋地观看了这场典礼。
四合院里新生命的诞生,也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我有幸在九岁那年第一时间迎接了我堂侄子的降生。那时候我们村里没有谁生孩子往医院送的,都是在自家的屋里,由村子里有些经验的妇人接生。记得大堂嫂临产的那天,我玩啥也没心思,很想钻进产房看看,又被大人拦着。只能在产房外激动难耐地转圈圈。听到大侄子呱呱坠地,立即不顾一切冲进产房。我的大堂哥长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是当地乡村中学的教师。我的大堂嫂聪慧美丽,身材高挑。他们的孩子自然是漂亮的、可爱的。我对这个小婴儿稀罕、宝贝得不得了,几乎一有空闲就缠着嫂子说:“借我抱抱。”嫂子故意打趣我:“借你了什么时候还?”然后夸我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抱孩子居然这么有模有样。我的二姐比我大两岁,常与我争着要抱大侄子,嫂子就公平地让我俩轮流抱。后来二姐去30多里外的镇中学上学,每个周日下午回学校都眼含泪花,舍不得离开可爱的大侄子。
夏日的四合院悠闲而漫长。我们这些孩子放暑假了,院子里的婆婆、伯母、婶婶、嫂子、姑娘们也农闲下来,坐在院子里编织渔网、刺绣,为家里赚些手工钱。她们手里忙着活,嘴里聊着家常。我特别喜欢听二堂嫂讲鬼的故事,最惊悚的是,说某年发生渡船翻沉事故,淹死了好多人。其中一个少女,来自二堂嫂娘家村的。传言“头七”那几天,她的鬼魂每晚半夜在自家的门前哭喊:“妈妈开下门,妈妈开下门。”二堂嫂讲得活灵活现,我听得后背凉飕飕,却又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了哪个惊奇的环节。
黄昏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坐在四合院的门槛上,仰头遥望天空的云朵。夏日的晚风穿过山地、田野、溪流,温柔地拂过我们。天空的底色,每天都不一样。云朵,也时刻变幻着,有时如一团团的棉絮,有时如一群群的绵羊。我们痴痴地指着:“这朵云像抱着孩子的嫂嫂……那朵云像奔跑的骏马……”天空是那么的宽广,任我们梦幻般地驰骋。
故乡的四合院,终于如同谢幕了的影剧院,空了,静了。婆婆、伯母们,都已作古多年。剩下的我们,在异乡扎了根,住的都是套房或者楼房,楼上、楼下、对门的邻居们遇上了,也只是浅浅的微笑打声招呼,再也没有了“远亲不如近邻”的亲情。四合院,成了我们的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