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杨梅红了。周末回一趟老家,车上路上,看遍布山野的杨梅树,沉沉的果子,被雨后暖暖的阳光晒着,闪着醉人的光芒。路边的老农,红红的脸膛,空空的篓筐和鼓鼓的腰包,一并告诉我,又是一年杨梅红。
我的老家在天台大雷山脚下,背靠莽莽青山,山间一片一片的杨梅林,纵横几十里。山坡上,梯田里,山山岙岙,藏不住果实的诱惑,星星点点的杨梅,缀满枝头,香飘千里,让人神往,令人陶醉。
杨梅树是丛生的果树,一蓬蓬一簇簇,叶子多而密,杨梅结在叶枥上。青绿的是生杨梅,吃起来涩而寡味。成熟的杨梅有红紫两色,颗大如橄榄,肉在核上,甜甜蜜蜜。站在树下,你随手便可轻轻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只那么轻轻一咬,便满口汁液。甜,但不腻味,且带有些许酸味。清爽甘甜,似清泉,胜甘露,止渴又润喉。津液生甘,满口余香。
家乡的山杨梅,是我那丢不掉忘不却的童稚之梦,也牵动了我不绝如缕的乡愁……小时候嘴馋,往往杨梅微微泛红还未上色,就忍耐不住拉上几个小伙伴,偷偷地溜出去。背上一个扁扁的竹箩筐,箩底铺上青松毛。踏上弯弯的山道,走进密密的树林。穿梭在树的海洋,梅的世界。听小鸟在鸣叫,风吹树叶发出“刷刷”的声音。望着绿蒙蒙的树丛,你的眼里是会有一抹惊喜,更有几分感叹。小小的身子猴子一般轻盈,淹没于满坡的果树枝头,半天后才出来,个个嚼得嘴巴酸酸的。可是还不尽意,甩开衣襟,拣稍红一点的,包了满满一怀,回来后分给家人吃,用细绳儿系住果子,滤去汁液,专吃果肉,一点儿也不酸,可是到了晚间吃饭时,母亲烧起诱人的油豆腐,我们也咬不动了。
杨梅丰收,往往吃不完。山民就拿到市场上去卖,给赶街的人们,让他们最早品尝。这山里的鲜果,也吸引了外地人前来收购,现摘现卖,摘下的杨梅装成筐,送上车,运往全国各地,进入千家万户。甜蜜的背后是果农们的忙碌和辛苦。
无雨的夜晚,你能见到一盏盏圆圆溜溜高挂树梢的灯,灯光柔和,给宁静的乡村之夜增添了几分祥和。这时候,在老家,土灶上,烧一锅白开水,做一锅糖煮杨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一碗酸酸甜甜的杨梅汤,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杨梅季节,原来冷清的山里不再冷清。走亲戚的人多起来了,一篮一篮的杨梅就是最佳的礼物。大雷山下有一个潘岙杨村,这个村有一个流传已久的“囡节”,每逢农历五月十三,村里嫁出去的囡特别开心,她们穿着新衣裳,牵囝带囡回到娘家,欢度属于自己的节日。出门在外的也仿佛闻到了家乡的杨梅味,急急地往回赶,杨梅的甜蜜,家的温馨,往日的辛苦劳碌便烟消云散。节日重新激起他们对新生活的渴望,增添了闯荡世界的勇气……东家西家,姐妹妯娌,这时候吃得最多的是杨梅,谈得最多的也是杨梅。熟人见了面,欢欢喜喜地,总不忘打声招呼:来吃杨梅啊。其实亲戚都住得不远,当地每座山都盛产杨梅,赠送也就变成了交换。
杨梅收获的季节很短,一般旺季仅十天半个月,超过成熟期,它就会泛水、软烂,没法吃了。它的成熟来势汹汹,刹那间红遍山野。这在以前常常令我想起山里的女人,那短促的青春,短暂的美丽,就像柔韧的杨梅树,只有在杨梅季节,才高挂起一串串结结实实的成熟果实。开花一次,成熟一回,匆匆间即被沉重的生活给消耗殆尽,不见红颜。可如今,这火红的杨梅却常让我联想起乡亲们越过越红火的生活,珍珠玛瑙似的杨梅,点缀装饰着美丽山乡。杨梅吃不完,还可以制作成“杨梅烧”“杨梅罐头”,增加村民的收入。故乡的杨梅,只有在乡村经济蓬勃发展的当下,才消失了涩味酸味,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常有许多城里的朋友问我,杨梅树是啥模样的?是不是像草莓一样小小的草本植物。我听罢放声大笑,继而说,去看看吧,杨梅树很高很大呢。于是,几位朋友欣然前往,回来果然说树木比想象中的魁梧。他们去的那天恰好又是细雨迷蒙,杨梅树楚楚动人,梅子一如含泪的眸子,雨水为红润润的杨梅涂上晶莹的色泽,清纯可爱,悄隐在密密层层的山中雨中,水洗过一般地清,蜜一般地甜,让他们大开眼界大饱口福,说得我很自豪:“日啖杨梅三百颗,不辞长作山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