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看看秦观往后的人生历程吧。
绍圣三年岁末,至郴州贬所。除夕作《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下阕云:“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绍圣四年春,作《踏莎行·雾失楼台》,末结为“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同年冬,诏命编管横州,作七言古诗《自警》,次联为“休言七十古稀有,最苦如今难半百”。
元符元年春,自郴州徙横州,自悔为官误身,作《反初》诗。九月,诏特除名,永不录用,移送雷州编管。
元符二年,自横州徙雷州,当时苏轼在琼州昌化军(今海南儋县),两人隔海相望,时通音讯。
元符三年,秦观在雷州,自觉不久于人世,乃效仿陶渊明自作《挽词》:“亦无挽歌者,空有挽歌辞。”
想不到就在此时,命运之神又与秦观开起了玩笑。元符三年元月,年仅二十三岁的宋哲宗驾崩,其弟端王赵佶继位,是为徽宗。五月,朝廷大赦。六月,苏轼内移廉州,途经雷州,两人时隔六年后重逢于海康。秦观作《江城子》: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真的是百感交集!此刻纵有千言万语,都只付浊酒一杯。七月,诏命复秦观为宣德郎,放还横州。
八月十二日,行至藤州(今广西藤县)。《宋史》本传记载了秦观的最后传奇:“徽宗立,复宣德郎,放还至藤州,出游华光亭,为客道梦中长短句。索水欲饮,水至,笑视之而卒。”这个梦中长短句,就是当日作于处州的那首《好事近·梦中作》:“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这才是真正的诗谶啊!
苏轼闻之,叹曰:“少游遂死于道路。哀哉!痛哉!世岂复有斯人乎?”(《与李端叔书》)黄庭坚“览其遗墨”,追和《千秋岁》作为挽词:
苑边花外。记得同朝退。飞骑轧,鸣珂碎。齐歌云绕扇,赵舞风回带。严鼓断,杯盘狼藉犹相对。
洒泪谁能会。醉卧藤阴盖。人已去,词空在。兔园高宴悄,虎观英游改。重感慨,波涛万顷珠沈海。
陈师道《后山诗话》谓“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这首和词,既是对两位词手几十年深厚交谊的总结,也是对秦观这位“古之伤心人”的最后抚慰。一年后,苏轼在北归途中病死于常州。
七百年后,到了清嘉庆年间,处州姜山出土宋代酒瓶若干,疑为秦观旧物。面对故址废墟,精研阴阳术数的青田学者端木国瑚赋诗感怀:“小塍荒草埋吟屐,隔代苍苔出酒瓶。太息藤州人去后,难将风月问园丁。”
这也是秦观与处州割舍不断的隔世情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