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朱汉芬(在故乡天空游走的一缕风)

路两边的大片稻田,终于都割完了,农民们正在点燃留在田里的茬子,那熊火和冷风的撞击与融合,能让人产生许多奇异的幻想。

而我能想到的,是那些发生在秋日里的温暖的往事。

下雨了,爸妈就都在家休息。我们总是做面条吃,是我妈自己揉面粉做的面条,那时候家里只有张八仙桌,她所有的事都在这上面完成。面皮被擀面杖推开,卷起,又推开,木头与木头之间沉重的撞击声,配合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别有一番风味。爸爸去田里摘菜回来,雨衣淋漓,挂在门口,积了一地的水。他洗了青菜,就开始剥茭白,是自己种的茭白。现在菜市场卖的茭白算什么茭白?除了白,什么也对不上,那都是浸了水的。自己种的吃起来是甜的,是香的,是个真茭白。

一忙完,他赶忙坐在灶台边取暖,手伸进火孔里取暖。我妈动作最麻利,面条切好,往锅里一抖,热气氤氲,面条翻滚!切好的韭菜,加点盐搅拌好,就放在碗里打底,我就负责干这个,也是因为干这个,可以最早吃到面条。

我妈总是举着勺子,来回往我和弟弟碗里倒面条,而她自己呢,总是最后一个吃。我家总是坐在门口吃(好像农村的人都喜欢这样),和着雨声吃,偶尔路过一个人,和我爸交谈:“哦,吃面啊,吃面好啊!”那“啊”字就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而此时,我总是吸溜一口面,期待出现一个小伙伴,看我吃面条,好像很光荣似的。

怪不得,连陆游都发出这样的感叹:

一杯齑餺飥,手自芼油葱。

天上苏陀供,悬知未易同。

一碗加了姜蒜的面,亲手做的面,和天上供奉的酥酡,又有什么不同呢?这碗手工面,不知在陆游坎坷的岁月里,治愈了他多少难眠的夜?

不过于我而言,面条确实有奇效!

“面吃一碗,感冒就会好了!”果然,每次吃完面,我的感冒就神奇地好了。但是面须得吃得急,大汗淋漓的才好,吃完后再喝口热水清清口腔,压压气。稍微走动一下,再去睡一觉。醒来时,披上外套去看看外面秋风扫落叶,就不会因鼻塞而难受了。有时候,我妈就会让我先围着村子跑几圈,跑到大汗淋漓了,稍事休息,再来吃一碗面,效果更好。

那些时候,真的不知道感冒是要吃药的,妈妈的面就是药,绕着村子跑几圈也就能好。想想古人为什么吃“长寿面”呢,或许第一次提出这个的人,他也曾有个神医般的妈妈吧!

又是秋天,记得是晴好的秋日早晨。我去地里摘菜,菜地在一片田野中间,临着一条河,我要穿过一片水田才能过去。稻子割完了,田里遍布烧麦秆的灰,夹杂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黄的,绿色,和着天空的蓝。穿越这一大片田野,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场有趣的旅行。

终于到菜地了,也不慌着摘菜。坐在河边,抓把泥土,任它在手里化为碎屑,然后往河里丢去,静静地看着水面涟漪泛起又消失,泛起又消失,一圈又一圈,仿佛我的灵魂也随着波纹向外延伸。

回来的路上,偶尔会见到那头老牛,忽想起袁枚的诗句: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蹲在田边,与黄牛对视好久好久,终是想不出该怎么爬上去呢?只得作罢。不过,我却是歌声回荡田野了。

初中我去城关中学读书了,放学后坐上去健跳的车,到达健跳车站时,几乎都是傍晚。深秋的傍晚已十分寒冷,但我得在车站等我爸下班来接,他工作得很晚。看着那个黑影从对面坡上下来,慢慢向我靠近,不骗你,我总是热泪盈眶,但我觉得那不能归于“感动”二字,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人生总有些时候,莫名热泪。

坐在电瓶车后面,看着明月悬挂在海上,海风吹拂着海港,我和爸爸从健跳大桥上缓缓驶过。突然想起,从小我妈就禁止我晚上天黑出门,几次实在感冒难受,去村诊所找医生,那都得爸爸陪着。村里路灯几十米一盏,我踩着爸爸的影子,紧紧跟在后面,我畏惧他,不敢跟他并排而行。他只要语气一说重,我都能哭。但仔细回想,我爸好像从未骂过我。想到这,又看了眼爸爸,隔着头盔,暗暗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昏黄的灯已亮起,直感到心里暖暖的。仿佛天地空空的,只有我们一家人。

如今,弟弟与我已经都各自建立家庭,回到家也是一大家子,小孩子咿咿呀呀缠绕,哪里还有闲情,一家人坐门前听雨呢?村里造路,那条河也被掩埋了,只留下个小水坑,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多年未吃到母亲手擀的面条了,但那珍藏在记忆深处的面香,依旧醇厚而撩人。

2024-11-07 朱汉芬(在故乡天空游走的一缕风)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214300.html 1 3 秋天的怀念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