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风 /文
余华的《活着》解构了一个人在死亡重重笼罩的日子里,如何勇敢活下去的密码,这让人想起了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里提出“向死而生”的哲学理念,死与生在这部作品里得到了透彻的呈现。在作品中,主人公福贵面对贫穷、苦难和死亡,面对动荡的社会环境和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地离他而去,没有被命运打败,没有自暴自弃,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更加勇敢坚韧地活下去。在阅读《活着》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沉重气息,也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活着的美好。活着,就有意义。
活着注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在时代的洪流里,每个生命都是如此渺小和卑微,随时都会被淹没和窒息。福贵出身是个富家子,家里有一百多亩地,却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成了“徐家的败家子”、爹口中的“孽子”。随着社会变革,他原有的一切被荡涤殆尽,甚至几次面临死亡之虞,但他躲过了战争的枪弹,鬼使神差因赌博因祸得福躲过了革命的杀伐,幸运地活了下来。除了他自己,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以死告终。福贵的爹因“孽子”福贵败家而加速死亡进程,其娘未久也相继离去。福贵的儿子因与县长夫人血型相同,为救县长夫人抽血过多而亡;女儿凤霞与城里的偏头二喜喜结连理,因生产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而凤霞死后三个月,患有软骨病干不了重活的妻子家珍也随之去世;女婿二喜在做搬运货物时,因吊车出错,被两排水泥板夹死;外孙苦根随福贵回到乡下,福贵心疼他生活艰难,便给他煮豆吃,却因吃豆子过多撑死……除了亲人,就是他稍相熟点的人也一个个离去,赌博赢了福贵一百亩田地的龙二在土地改革时成了恶霸地主,“给毙掉了”;战场上结识的春生则在文化大革命时不堪受辱而上吊自杀了。
死亡带给人的除了恐惧,还有向死而生的力量。读《活着》,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在作品中,死亡总是如影随形、避之不及,悲剧总是接踵而至,其频率之高,到了几乎令人无法喘息的程度。看着身边至亲的人一个个在疾病、灾难和意外中死去,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一般的人很难经受得住连续的致命打击,但福贵却都挺了过来。就像唐僧去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福贵也如此。每当经历一个磨难,埋了一个亲人,他又迅速调整心态,鼓起勇气走向下一个挑战。比如他的儿子有庆因为跑去给县长夫人输血,而被活生生地抽死在了医院。他本想着和县长拼命,谁知这县长是他被抓去当壮丁时的战友春生,连报仇都不行。直至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和一头同样年迈的老黄牛相依相伴。尽管如此,他依然那样乐观地活着,那种“向死而生”的活力和豁达,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和不屈。“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这是一句满含辛酸却又充满力量的告白。
《活着》广受好评,其之所以具有很强的震撼力和感染力,源自作者新写实主义创作理念和娴熟的创作手法运用。比如笔墨聚焦,将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集中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比如情节推进迅捷,节奏明快,没有拖泥带水。时代的演进,死亡的频率,令人应接不暇,容不得人有半点喘息时间。比如语言朴实简洁,叙述沉静冷峻。讲述亲人的死,从刚开始的略有铺陈到后来的只言片语,让我们感受到了主人公内心的绝望和无奈。如写我爹的死:“我爹嘿嘿笑了几下,笑完后闭上了眼睛,脖子一歪,脑袋顺着烘缸滑到了地上。”写我娘的死:“我离家两个月多一点,我娘就死了。”后来,“凤霞死后不到三个月,家珍也死了。”写二喜之死是:“二喜死了。”写苦根之死,是借了别人之口:“死了。”越到后来,语气越低沉无奈,仿佛死亡在一颗麻木认命的心上已泛不起一点涟漪。而此时,在读者心头激起的巨浪,早已超过了长篇累牍的煽情文字。比如结构安排巧妙,采取游客“我”与老农民福贵的交谈,安排六个章节的嵌入,福贵由此回想了自己的过去……采用回忆口述的手法,结合当前现实场景的描写,回忆的悲伤沧桑感与活在当下的乐观美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并引起深深的思考。
“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的来临。”这是作品的结尾。生命如此卑微,命运如此多舛,老人却活得如此坚强乐观。历经苦难而屹立不倒的老人福贵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我们的心头燃起生命的火焰,并以此温暖暗夜里的冷寂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