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新 /文
一
曾经担任天台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郑为一先生,退休后致力于天台山文化研究,最近出版了《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 郑先生长我二十多岁,和我是忘年之交,二十多年前我读到他所写的《天台山国清寺导游》一书,对他渊博的学识和严谨的治学态度极为敬佩。后来他又着手完成了《道教南宗祖庭天台山桐柏宫》一书,同样以资料详实、考证细致、分析合理见长。现在又读到他的新著《司马承祯生平研究》,得以深入了解司马承祯这位传奇人物的生平事迹与卓越成就。
多年前,我曾经写过《自称天台白云子,逍遥山间不为官》一文,当时有关资料掌握得不多,觉得难以写出司马承祯的丰满形象。读到郑先生《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我甚为欣喜。该书资料全、视野广、研究深,层层推理,环环相扣,诚如我国著名历史学家、厦门大学原常务副校长郑学檬先生所说,作者以掘井见石的严谨态度深入考证,结论无懈可击,令人信服,还原了一个有血有肉、充满传奇色彩的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出生于显赫的司马氏家族,其远祖司马馗是晋宣帝司马懿的弟弟,自魏晋南北朝直到隋唐,其家族世代官宦显贵。生长于大唐盛世的司马承祯,如果想走仕途,谋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但与一般士子追求仕途不同,司马承祯对名利并无眷恋,反而对修道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深感世俗纷扰,决心远离官场,潜心修道。
司马承祯二十一岁时,赴嵩山师从潘师正学道。而后又遍访名山,最终选定远离风尘的天台山为修道之所。他在《洗心》一诗中写道:“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若有出俗志,不贪英雄名。傲然脱冠绶,改换人间情。”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司马承祯不走名利之道,不作稻粱之谋,不贪英雄之名,而是走一条有异于常人的修道之路。
二
司马承祯在天台山潜心修炼,逐渐成为道教界的一颗璀璨明星。他在天台山修炼的主要是道教最注重的“养生延命之术”,在实修实炼的同时,他也注重理论思考与总结。他写成了《坐忘论》一书,第一句话就说:“夫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他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维护生命最重要的是修道,修道的关键是修心,修心的方法是坐忘。接着,他提出了具体的“敬信、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的修道七阶次说。 郑先生在《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中指出:“《坐忘论》以心为旨,将儒家的正心诚意、佛家的止观学说融入道家的修仙理论,推动了道教由外向内寻求修仙之道的进程,成为宋代兴起的道教金丹派南宗‘三教归一’教义的奠基石”。
在写《坐忘论》之前,司马承祯还写过《天隐子》一书,提出“神仙之道,以长生为本;长生之道,以养气为根”等观点。此外,司马承祯还写了《服气精义论》《修真养气诀》《上清天地宫府图经》等四十余部著作。司马承祯还将自己的著作和他所搜集到的历代天台山高道的著作整理归类之后汇集起来,总计达三百多卷。他请人将这些著作逐一誊抄,珍藏于天台山桐柏宫,成为后世《桐柏道藏》的雏形。司马承祯创建的《桐柏道藏》,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从他后来的人生历程来看,他的实践与理论真实不虚。史书记载他到了晚年仍然“童颜轻健,若三十许人”。一个人到了晚年仍然保持童颜,动作灵活,几乎和三十左右的人差不多,这即便是在当代,也是非常难得的。他活到89岁,在唐代,那是相当高寿了。
就修道来说,司马承祯既是实践者,也是思考者,同时也是传播者。他并非只是隐居深山自修而不顾及他人之人,而是把他修道的体悟和心得写出来,与他人分享,让他人受益。高道之所以成为高道,不仅在于其实践修为之高,还在于心得体悟之高,更在于能在两者基础上乐与众人分享、愿意他人受益的境界之高。
司马承祯的修道成就,引起了皇帝的关注。武则天、唐睿宗和唐玄宗三代皇帝先后向他请教养生和治国之道。武则天召见司马承祯以后,亲手写作敕书赞扬他德行高洁,还专门派高官为他设宴饯行。唐睿宗为了召他进京,吸取武则天“屡召不起”的教训,让他的兄弟司马承祎带着言辞恳切的敕书到天台山迎请。司马承祯虽然很不情愿,但也难以拒绝,只好违心应召上路。刚走了十几里到了凤凰山时,司马承祯就后悔了,于是翻身下马。这就急坏了他的哥哥司马承祎,好说歹说总算重新拉上马。这座山就被后人改名为“司马悔山”,列为道教第六十福地。唐玄宗对司马承祯更是敬重有加,开元九年召请进京时,甚至拜司马承祯为师“亲受法箓”,成为道士皇帝。唐玄宗开元十五年第二次召见司马承祯,干脆“以天台幽远,难以迎请”为由强令移居王屋山。司马承祯仙逝后,唐玄宗亲自为他撰写碑文,称赞他道学修为高深,并追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
三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司马承祯还是浙东唐诗之路形成的关键人物。这是郑先生在《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中论述得特别有开创性的一个观点。天台山为什么会成为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地?答案众说纷纭。郑先生认为有两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应当关注。一个是公元698年武则天召见司马承祯,在此之前写天台山的唐诗少之又少,只有王绩、杨炯等少数几位诗人的诗作。另一个时间节点是公元727年李白首次游访天台山。在武则天召见司马承祯到李白首次游访天台山这大约三十年时间里,写天台山的诗作随着司马承祯的不断应召进京而数量大增,甚至出现百官为司马承祯赠诗送行的盛况。唐诗的天台山热已经形成。不过这个时段的诗有两个特点:一是作者都是朝廷命官甚至是皇帝,二是写作地点多在两京(长安、洛阳),严格意义上讲不属于唐诗之路的范围,却为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真正来到天台山的数百位诗人,除了孟浩然等个别例外,都是在公元727年李白游访天台山以后。他们下运河、入剡溪、上天台,一路赏景一路吟唱,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洋洋洒洒的诗篇“铺满”旅途,成为今人所谓的浙东唐诗之路。李白就是数以百计游天台山的诗人的领头羊。其中像李白的忠实粉丝魏万,就是循着李白的足迹一路追随来到天台山的。如果说李白是照亮浙东唐诗之路的一轮皎洁明月的话,那么其他诗人是明月周围的闪亮星辰,他们共同照亮了浙东唐诗之路的多彩天空。那么李白为什么来到天台山呢?明代的王士性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就是寻访司马承祯。
可见,无论是两京唐诗天台山热的形成,还是李白及此后数百诗人摩肩接踵来天台山,追根溯源都是因为司马承祯。因此,称司马承祯是浙东唐诗之路形成的关键人物,是有确实依据的。郑先生《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中对这一观点的论证视角,令人耳目一新。
四
郑先生在《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中为读者所展现的司马承祯的修道生活,是立体的、多方位的。他是道教宗师,同时也是书法大家。因为司马承祯书法精湛,唐玄宗曾让他用三种不同的字体书写《道德经》,并为《道德经》刊正文句。他用篆、隶、八分三种字体书写的《道德经》经幢,是其代表性的书法作品。虽然经幢早毁,但有五代罗浮道士临摹的漆书残存57个字传世,让后人能略窥司马承祯书法之一斑。
鲜为人知的是,司马承祯又是古琴大师,他不仅琴艺高超,还曾将自己庭前生长的桐树亲手制作成琴,取名清素,并撰《素琴传》,讲述琴的历史文化、形制,以及素琴的改良之处和制作过程,成为后世研究琴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献。
此外,司马承祯竟然还是铸镜制剑的工艺大师。道教注重炼丹,丹分有形之外丹和无形之内丹。司马承祯生活的唐代,正是外丹盛行的时期,但司马承祯却将目光转向了自身的心性修炼,他在《坐忘论》中强调修心坐忘,成为引领道教由外向内寻求成仙之道的先行者。他当年炼制外丹的情况究竟如何,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他与炼制外丹密切相关的铸镜和制剑两项实用技艺,却史书有载。《正统道藏》除了载有他亲自设计制作的上清含象鉴和景震剑图文外,还收录了他两篇与铸造镜剑方法相关的技术性文章。在天台山,司马承祯在桐柏观精心设计、亲手制作了精美的“上清含象鉴”和“景震剑”,作为进献给唐玄宗的珍贵礼物。其中“上清含象鉴”流传至今,现在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青铜铸造,直径16.5厘米,重939.4克,被命名为“日月星辰五岳八卦镜”,以区别同类的其他含象鉴。
《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图文并茂,雅俗共赏,与通常学术著作深奥难懂的文风迥然不同。阅读此书,如听作者品茶论道,娓娓道来,听之有悟。通过阅读《司马承祯生平研究》一书,我深刻感受到了一代高道的传奇人生和卓越成就。司马承祯学养非凡,多才多艺,是道教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他以卓越的修道成就和深厚的理论素养,为道教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不仅是一位旷世高道,更是一位具有深远影响的历史文化名人。他的事迹和精神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将永远闪烁在历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