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条栾皮糖

王雪卿 (一位心怀希望的教坛老兵)

老母亲说:过年给你们炼栾皮糖,润肺养胃。吃一条,一年健到头。

栾皮糖是她记忆中的年味,我不是很喜欢,感觉吃起来像咬肉皮胶,还甜腻腻的。便劝道:算了吧。第一,栾已不好找了。第二,网上啥都有卖,要吃,买点来很方便。第三还没摆出就被她打断:自己做的,吃了放心,除了栾皮就是番薯糖饧。没栾皮用柚代替也一样。

栾这种水果,算是柚的老祖。味道偏酸,甚至还有点苦,如今已少有人种了。

“你外婆家那株栾,还有印象吧?又高又大,到秋天,栾挂满枝头,晃悠悠的,像荡秋千。”母亲接着说,“摘下来,占八尺间整一角。吃了栾,栾皮给娘。娘削去黄皮,留下海绵样内层给抽烟的爹熬栾皮糖,说能止咳化痰。掰栾不像掰橘,一瓣瓣果瓤围得像铁桶。我二哥爱吹牛皮,说什么找二哥掰就对了,发出大力神功不用数到三就好;搓手哈气扣到果瓤上,闭紧眼,咬牙切齿,‘一一一’地嚎叫,硬是不往下数,涨得脸通红。我们家的栾,跟甘蔗、番薯储同一间,气味相串,越放越甜的。”

外婆家曾有株栾树,我当然记得,摘过也吃过。但听到母亲这说法,还是笑了。

母亲说:“你笑什么?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万物如此。何况那些甘蔗、番薯本就不一般;种在白石山下,真正喝山水长大。熬成的番薯糖饧色泽红亮,用来炼栾皮糖那是蜜甜的。你知道吗?我四五岁时就跟去收割过。天还蒙蒙亮,我和娘坐爹赶的牛车;哥哥嫌牛走得慢,早到前面去了。一路上,村庄里公鸡‘喔喔啼’地乱叫;老牛鼻子喷着白汽,偶尔‘哞’地应一声;太阳跳出来,红得像火炭。深秋了,好像还不冷。还没到地头,见哥哥挥着甘蔗喊:‘妹,快来吃糖蔗!’急得我迫不及待要跳下去,就这样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好几回后,被娘请到地头的大樟树下老老实实地坐着了。看爹和哥哥弓着身子抡锄头挥镰刀,看番薯一簇一簇出来,甘蔗一排一排倒下。看娘坐在一边手脚麻利地刨着番薯片,那撒在番薯藤上就地晾晒的番薯片不断铺开,像下了雪。我生怕娘忘了要熬番薯糖饧,把番薯全给刨成片,便急得提醒;而我二哥就高喊逗我:‘妹,你说迟了,娘差不多刨光了。今年栾皮糖没得吃了……’”

老母亲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待到庄稼都收进来了,年关就更近了,你外婆也更忙碌了——炒番薯脆,炒沙豆,终于开始煎番薯糖饧了。一块块洗净的番薯在快刀下斩成小小块,下大锅加水,炉灶添大柴不停地熬。番薯软了,稀了,糊化了,黏稠了,甜香扑鼻了;糖饧熬好了!有了这糖饧,便可以制作像炒米烤糖等更多的年货。但我还是最喜欢用它做栾皮糖!油灯下,当初切成条晒干的栾皮已重新泡软,看我娘把它们沥干水分,倒入锅中与糖饧一同搅啊熬啊……我眼巴巴盯着锅,不停地问娘什么时候炼好,娘说要等到大锅里的糖饧与栾皮不再吭声就好了。后来我坐到灶膛前硬撑着瞌睡的眼,看着娘的小脚移来移去,听着大锅里的糖饧与栾皮咕嘟咕嘟地说着古怪的话,灶膛里的柴呼呼地闪着,渐渐地,两眼哪里还撑得牢啊——唉,想起来,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就在眼前……”

看母亲那沉醉的样子,我似乎懂了母亲的心思,赶紧安慰道:听您的,过年咱们炼栾皮糖,栾包我身上。把那些在外的大大小小都叫回来,支锅、劈柴、烧火,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甜蜜年。

母亲揉了揉眼,慈爱地笑着说:“家啥时回都行,不用赶过年;通个视频也一样好。一家人只要老老少少一年健到头,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等栾皮糖炼好,都一一给他们寄过去。”

2025-01-29 王雪卿 (一位心怀希望的教坛老兵)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220520.html 1 3 吃一条栾皮糖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