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镇的文学之美(下)​】

散文中的 浙江形象 “再升华”

元 萌 /文

小说中的诗性表达有时会对现实人生进行超越、升华甚至是反叛,而散文则是更为贴近生活、贴近真实、贴近心灵的文学表达,予人一种直抒性灵之感。浙江的文化形象和内涵在散文中得以再升华。

俞平伯的散文就有着这样的意味,在他的散文中,以书写江南为主题的文章不在少数。《芝田留梦记》中,俞平伯借雨来书写对江南的印象——“只有经过江南兼旬的寒雨洗濯后的心身,方才能体验得一种发浅碧色,纯净如水晶的悲哀。”

俞平伯通过江南的冷雨,将江南的清冷、纯净的特点展现出来,而江南的这种纯粹的美感也会使人的情感变得纯粹。他写江南都是取自于真实鲜活的回忆,而且在表达中力求再现这种回忆,有时也将回忆与现实两相对比,呈现出一种出离于回忆之外的真实。

如他曾写个人泛舟西湖的经历:“不知是谁的诗我忘怀了,只记得一句,可以想象从前西子湖的光景,这是‘三面云山一面城’。现在打桨于湖上的,却永无缘拜识了。云山是依然,但濒湖女墙的影子哪里去了?我们凝视东方,在白日只是成列的市廛,在黄昏只是星星的灯火,虽亦不见得丑劣;但没出息的我总会时常去默想曾有这么一带森严曲折颓败的雉堞,道印于湖水的纹奁里。”

以上是俞平伯通过遥想往日西湖的光景,与如今商业化、城市化的西湖进行对比,进而产生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如今的成列市廛和星星之火,都比不上往日的“三面云山一面城”的景象了,俞平伯所代表的是近代江南文人的普遍心理——既是一种基于回忆的对传统的怀想与追思,又是一种基于现实的感喟和反思。

又如他追忆南国的街市时说道:“山水是美妙的俦侣,而街市是最亲切的。它和我们平素十二分稔熟,自从别后,竟毫不踌躇,蓦然闯进回忆之城了。”

我认为,他所指的街市也是属于回忆中的,当昔日亲切的街市与如今喧嚣的街市以回忆的方式相遇,对于江南的深情就超出了对其现状的不满和反思,变成以一种回忆的方式怀想往日的诗意。

俞平伯的散文中带着明末小品中的名士情趣,同样地,我们也可以在周作人的散文中发现这种名士之气。相对而言,周作人散文中的江南名士情趣含有苦涩味,而俞平伯散文中的名士情趣则显得纯粹。

周作人曾说:“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

表面上像是在表现对故乡的一种疏离,有意淡化对故乡的感情。反而是最平常不过的故乡的野菜,引发了他对浙东生活的回忆。对故乡三种野菜饶有趣味的追忆,洋溢着浓烈的乡土气息,但故乡风物负载着的沉甸甸的乡情,却都隐匿在平白朴素的言语背面。同时这种乡情也仿佛带着些苦涩,离乡背井的他对于故乡的怀念融汇在最朴素的事物当中,刻意强调自己对故地没有什么情分,实际上却融注了最真挚的感情。

在他的散文《乌篷船》中同样也是借故乡最为质朴、平常的风物“乌篷船”,寄寓自己对故乡的深情回忆。坐乌篷船的经历对于周作人来说,就相当于在故乡生活的独特体验。

“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殇,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这样的悠游自在,充满了江南生活的闲适和优雅,也契合了周作人自身带有的一种名士之气。

同样是坐船,鲁迅在《故乡》中表现出的更多是一种“自失”,一种对故土的批判;而周作人通过坐船、赏景、喝茶表现出一种“自得”来,而在这种闲适的消遣背后深隐着一种并不安定的苦涩。

因此,散文中所表现出的江南市镇形象更为生活化,更有一种白描的精致和通脱。它的闲适、它的清冷、它的温情,最后都升华成生活的诗意,凝聚成对于故乡的一种普遍认同和无限眷恋。

纵观民国三十余年的浙江文学史,既有地域认同,又有批判与反思,但无论是认同还是批判,其实是从不同的侧面来书写浙江文化。只有这些不同的侧面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完整自足的江南市镇形象,传达出历久弥新的市镇文学之美。


【相关书目】

1.《苦雨斋文丛·俞平伯卷》(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辽宁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2.《周作人经典作品》,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

2021-12-11 【江南市镇的文学之美(下)​】 1 1 台州日报 content_131572.html 1 3 散文中的 浙江形象 “再升华” /enpproperty-->